未久,陈冲烧了盆热水进来,用手试了试水温后,用巾布沾了沾,而后对万年问道:“还痛吗?阿琰生含贞前,也常常说痛,用温水擦揉一番便好了。”
老妪为此也茫然地看向女主人,而万年虽不知陈冲用意,但也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私事,并不好说与外人听。实际上阖府上下也都以为公主是怀的丞相子嗣,并不明了其中曲折。故而万年忍痛沉思少许,就让老妪出去歇息了。
她几乎是梦呓般地问道:“你不恨我?”
陈冲本欲直接进去,不料撞上一个老妪,那老妪也没看清来得是谁,张口就说:“进来干什么?夫人又犯痛了,赶紧给她端盆热水来,别犯了冲。”不料眼前这人竟然分毫未动,这让她大感恼火,碎骂着点燃了烛火想继续斥责,才发现来者竟是陈冲,这令她吓得抖了一下,而后连忙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正当这时候,忽然有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陈冲初时以为是错觉,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这声响渐渐由弱变强,似是女人非常痛苦的呻吟声,令他感到熟悉又陌生。陈冲追寻着声音望过去,骇然发现那竟是公主的卧室。
陈冲连忙往那里赶去,边走边想,难道是公主做了噩梦了?不对,应该是病了!他靠房门越近,对里面公主的痛苦悲吟就听得越真切,一时心中极为担忧。正当他走到门槛前,要自己打开房门的时候,谁知吱呀一声,房门竟然自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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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公主已怀孕了。而有过多次经验的陈冲一眼便可看出,妻子的孕期恐怕已有九月之多,恐怕不久就要临盆了。而方才她发出的痛苦呻吟声,显然是分娩前的阵痛。
陈冲缓缓摇首,然后拉住妻子的手,用叹息的语调说:“万年,你不恨我,我便心满意足了。若能让你日后心安欢喜,我也只会为你高兴,祝福你觅得良人。”
但就在妻子侧身的一个瞬间,陈冲对上了她的眼神。他亲眼看见她的眼神如何从痛苦转而惊愕,再由惊愕转为一丝得意,而后分辨出来这是她对自己的报复。她怀有的也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孩子。
“世乱同南去,时清约北还。他乡生白发,旧都见青山。满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寒禽与衰草,偕飞断愁湾。”
但怎会没有变化呢?至少很多当年陪伴自己的人,自己印象都已经模糊了,想象中的那些面孔,自己都说不准是否真实。就在不久前,玄德的幼子还叫自己“阿翁”呢!
面上打量自己的倒影,但夜里看不清,只是依稀觉得,三十年前的自己的背影与现在重叠在一起,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变化。
陈冲随后将湖面的阴影拍散,看着冰冷粼粼的波光,他忽然离奇地想起自己在初平三年时写的一首诗,口中自然而然又念了出来:
陈冲不认识这个老妪,但也猜得到是陈璋新雇来的。但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此时的眼光已经深深印在了一旁正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呻吟的妻子,更被死死锁在她的腰围上。昔日平坦的小腹,如今已变得高高耸起,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异物在肚皮下挪动。
然而令万年不知所措的是,陈冲并没有因此露出阴郁乃至愤怒的神情,反而像是如释重负般,从脸上绽放除了一种解脱的笑。他用这种笑容对万年点点头,转而对服侍的老妪说:“你稍等,我稍后便将热水取来。”而后就大步从门口迈出去了。
然而令陈冲未曾想到的是,待他说完这句话,万年的脸色瞬时白如冰雪。她冷笑说:“好,好,原来你是这般想的。”信手将陈冲的手甩到一旁,又侧躺在榻上背对陈冲,再不发一言。
说罢,不容万年拒绝,陈冲已然擦拭了起来。大概是经验丰富的缘由,他按得恰到好处,很快令妻子的呻吟低了下去,顺势又给她擦了擦背与脖颈,这样的对待让万年愈发有一种不真实感。她为了这一天,做了接近一年的心理准备,已经在心中预想过各种各样的情景,但唯独没有想到会这样发展。而再次近距离面对陈冲时,她不禁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坚强竟是如此软弱,几乎一瞬间就要丢盔弃甲。
当年自己以为已经很了解离别之痛了,现在想来,还是写得太淡,太淡。陈冲一时陷入了沉默,周遭的夜景也似乎随着陈冲的旧诗而安静了下来。